文/王鹤
空雨-梦人间04:18来自槛外记萧红故里呼兰河风光萧红的《春曲》,专写热恋时的眉开眼笑、爱不释手。情到浓时,万般皆好,好得不讲道理,像捏了万花筒,怎么看都只觉欢喜:
只有爱的踟蹰美丽,
三郎,我并不是残忍,
只喜欢看你立起来又坐下,
坐下又立起,
这其间,
正有说不出的风月。
她对三郎(萧军)的迷恋,不仅因为他在困厄中给她希望,更因他俩迎面相逢,就撞得天晕地眩:“当他爱我的时候,我没有一点力量,连眼睛都张不开。”
两人起先吃住在裴馨园家,萧红戒了鸦片。因身无分文,她的住院、生产都有一番曲折,女儿生下来几天,就送给了公园的临时看门人。出院后在裴家住久了,裴的妻、母渐生不满,萧军与裴妻激烈争吵,无奈搬出。
萧军未能再给裴馨园当助理编辑,失去每月二十元固定收入,他俩穷愁潦倒,无家可归。后来终于谋到教武术的工作,学生家住商市街,同意提供住处,两人总算有了栖身之所。
萧红在家做家务,她并非巧妇,起初常把饭煮焦了,火烧熄了,还要日日发愁无米无柴;也需撂下面子,向同学、老师借钱。萧军终日奔波谋职,当杂七杂八的家教,八方借贷。借钱不易,往往只能借到三角五角,借到一元已很稀有,有时候五角钱必须省着用三天。有次在朋友家,见朋友吩咐佣人拿三角钱去买松子当零食,萧红对这无谓的奢侈痛惜不已。
很少女作家有萧红那样深入骨髓的冻、饿经历,她的散文集《商市街》,对那段饥寒交迫的日子有活灵活现的描写。《饿》写她半夜屡次想拿走别人挂在过道门上的“列巴圈”(面包),想到这便是偷,不免心跳耳热,一次次开门,又退回房内。腹中空虚,内心挣扎,整夜失眠。天亮了,萧军喝杯茶便出门做事,她饿到中午,四肢疲软,“肚子好像被踢打放了气的皮球”。“我拿什么来喂肚子呢?桌子可以吃吗?草褥子可以吃吗?”
学生的姐姐汪林是萧红的中学同学。汪林家的炸酱面,香味让人销魂蚀骨。她身着皮大衣,脚蹬高跟鞋,带着又饱又暖的慵懒去看胡蝶的新片。她的红唇卷发、长身细腰,“完全是少女风度”,萧红自惭形秽,“假若有镜子让我照下,我一定惨败得比三十岁更老”。她才二十二岁,已觉得自己“只有饥寒,没有青春”。
年春,上海万氏照相馆的萧军与萧红好在感情炽烈时,爱也可以充饥。“只要他在我身边,饿也不难忍了,肚痛也轻了”。黑面包加盐,你咬一口,我吃一下,盐抹多了,还能开开玩笑:这样度蜜月,把人咸死了。偶尔在小饭馆奢侈一回,把馒头、小菜、丸子汤吃饱,再买两颗糖,一人一颗,真是惬意。
萧军回忆,他俩都有“流浪汉”式的性格,从不悲观愁苦,过得快活而有诗意,“甚至为某些人所羡慕”。有时,萧军拿着三角琴,萧红扎着短辫,两人衣履随意,在街头且弹且唱,别有一番潇洒。萧军带着她接触左翼文化人并开始写作。偶尔吵架了,两人抢着喝酒,他又醉又气,在地上打滚,让萧红心痛也自责。
时间一长,性格差异导致摩擦渐多。加之萧军是主张“爱便爱,不爱便丢开”的,颇能东鳞西爪地留情。两人同居五年多,他在感情上的旁逸斜出,每次都戳得萧红流血、颤栗。在上海期间,他们经常为此争吵,萧军脾气暴烈,有时竟将萧红打得鼻青脸肿。
年,萧军的新恋情令萧红满腹愁郁,她有诗《苦杯》,“写给我悲哀的心”。他给新欢写情诗:“像三年前他写给我的一样。也许人人都是一样!也许情诗再过三年,他又写给另外一个姑娘!”他对那鲜艳的新人抒情:“有谁不爱个鸟儿似的姑娘!有谁忍拒绝少女红唇的苦!”萧红黯然自伤:“我不是少女,我没有红唇了。我穿的是厨房带来油污的衣裳。”
《苦杯》之四、五写道:
已经不爱我了吧!
尚与我日日争吵,
我的心潮破碎了,
他分明知道,
他又在我浸着毒一般痛苦的心上
时时踢打。
往日的爱人,
为我遮蔽暴风雨,
而今他变成暴风雨了!
让我怎来抵抗?
敌人的攻击,
爱人的伤悼。
萧红无奈地哀叹,“我幼时有一个暴虐的父亲,他和我父亲一样了!”《苦杯》结尾,爱情破灭,梦冷心灰,欲哭而“没有适当的地方”,“人间对我都是无情了”。
在鲁迅家门前两萧到上海后,在鲁迅关怀下,已在文坛站稳,不再忧心衣食。年底出版的《生死场》,更是让萧红被赞誉包围,也收获了许多朋友。但为情所困时,只能独咽凄酸。她有时徘徊街头,也常去鲁迅家,身体很差,早生华发。胡风的妻子梅志在《爱的悲剧——忆萧红里》说,她在鲁迅家见到的萧红,有点心不在焉,“形容憔悴,脸都像拉长了。颜色也苍白得发青”。鲁迅身体衰弱,许广平家事繁多,有一次忍不住向梅志诉苦:“她天天来一坐就是半天,我哪有时间陪她,只好叫海婴去陪她。我知道,她也苦恼得很……她痛苦,她寂寞。没地方去就跑到这儿来,我能向她表示不高兴,不欢迎吗?唉!真没办法。”许广平的《追忆萧红》提起,有一次为陪萧红,没顾上给鲁迅关窗,致使他感冒发烧。她由此感慨:“一个人生活的失调,直接马上会影响到周围朋友的生活也失了步骤,社会上的人就是如此关联着的。”
萧红刚刚走到平顺处,又遇崎岖。不过,谁都不轻松呢,她也亲眼看到鲁迅病危时,许广平的忧心如焚、劳碌忙乱。一个人走得踉跄时,固然需要朋友扶持、慰藉,但情感的包包块块,最终还得靠自己慢慢掰细、揉化,旁人难以越俎代庖。萧红与许广平固然亲密,当她徘徊于一己哀伤、顾影自怜时,却忽略了对方的感受,甚至干扰到别人的生活而不觉察。不难看出,萧红在人际交往里一直没有克服情绪化与幼稚化的倾向。
萧红与日本朋友小田岳夫等年7月,萧红、萧军决定暂时分开一年。她去日本后孤寂无聊,几番生病,又抽上香烟。写给萧军的信仍充满思念,常牵挂他的健康、起居。随后,萧军与她初到日本时同住的好友许粤华之间恋情疯长。许粤华是两萧的朋友黄源之妻,因经济原因提前回上海。年元月初,萧红写下《沙粒》,照例有说不出的落寞绝望,却又似乎已经被类似重创打击得有些麻木:“我的胸中积满了沙石”,“烦恼相同原野上的青草,生遍我的全身了。”
萧军回忆,他和许粤华清楚,因为“道义上”的原因他们没有结合的可能,所以都同意请萧红回来“结束这种‘无结果’的恋爱”。年初,萧红启程回上海。但感情创痕已深,矛盾依旧,她心绪恶劣至极。萧军则觉得,萧红“如今很少能够不带醋味说话了”,为着吃醋,“她可以毁灭了一切的同情!”他也幻灭,觉得萧红跟寻常女人到底并无两样。
萧红等人在武汉东湖合影年秋,两萧在武汉认识端木蕻良,后者因长篇小说《科尔沁旗草原》颇受文坛瞩目。好友蒋锡金回忆,他们四人曾像兄弟姐妹般亲密,端木起初没有住处,还曾跟萧红夫妇同床挤了一晚。端木蕻良曾就读清华历史系,他的斯文秀气,跟萧军的粗犷豪放迥异其趣。他不像萧军那样经常贬抑萧红,对她还不乏仰慕。她对端木渐生好感,曾在他桌上写下“恨不相逢未嫁时”,并几次念给他听。
年初,两萧与端木蕻良等作家前往临汾,又到西安,萧红发现自己怀孕了,仍坚决与萧军分手。她对聂绀弩倾诉:自己依然爱萧军,但做他的妻子太痛苦了,忍受屈辱太久,“我不知道你们男子为什么……要拿自己的妻子做出气包,为什么要对自己的妻子不忠实!”
葛浩文的《萧红评传》认为:“多年做了他(萧军)的佣人、姘妇、密友以及‘出气包’”,萧红理所当然想中断这种关系,她曾经优柔寡断,此时如此坚决,“主要可能是因为端木的关系”。
萧军帮助萧红脱险并涉足写作,此后他俩被鲁迅提携,一举成名。萧红命运的重大转折和她一生最持久的痛楚都来自萧军,可谓成也萧军,败也萧军。
萧红与萧军、许广平、海婴一起祭拜鲁迅先生编辑:河上花
——读诗书赏名画玩物有志——
#萧红与萧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