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转自:东风快递
布拉公是西藏人,本名叫做贡布拉巴,今年八十多岁了。我的印象里,布拉公总是戴着彩色布条套着的藏帽,住在大伯租给他的院子里,靠收废品为生。
布拉公普通话并不标准,京腔儿里带着一股羊肉串儿味儿,早年被笑得多了,就不怎么主动与人讲话。久而久之,村里的老人说他清高,没意思,连带着我们小孩子也不爱去布拉公身边玩耍。
好奇心是小孩子的天性,况且我们一家就住在布拉公的对门儿,我和弟弟小黑看布拉公装扮奇怪,就常常去他那里瞄两眼。布拉公的小院子里堆着满地的废品,唯有正堂打扫得一尘不染,正堂的北面挂着国家领导人的肖像,还有一面鲜艳的五星红旗。
我和小黑是听着布拉公“羊肉串儿京腔儿”故事长大的。布拉公一提起西藏和党,总是滔滔不绝,浑浊的双眼闪烁着光芒。布拉公说,是党解放了西藏,把他一家从农奴变成了主人,还分了土地。那时候布拉公才知道,人活着也是有尊严的,儿子也不是土司的小奴隶,而是可以进学堂的“祖国花朵”。
布拉公的儿子叫达瓦扎西,和我们一样,是听着布拉公的故事长大的。达瓦叔叔16岁那年背上行囊参军去了,结果没几年就因害疟疾去世。后来布拉公的妻子情郁于中,身体每况愈下,也撒手人寰。
达瓦叔叔生前说想去北京看一次升国旗,当首都的警卫兵。为了慰藉儿子的在天之灵,布拉公只身一人来到北京打工,最后在我们村子安了家。
布拉公生活节俭,但在看升国旗这件事上却很舍得“阔绰”。我们村在首都远郊,距离市中心远,要是想赶上天安门升国旗,需要提前一天到天安门附近。布拉公则在头一天晚上赶到长安街,就近找了一家旅馆,仔仔细细洗了个澡,换上体面的藏服,等着凌晨早早爬起来,带着儿子的遗像,去天安门看升国旗。布拉公说,去天安门看升国旗是头等大事,要以最虔诚的态度和最洁净的面貌去观礼。
早晨初升的阳光透过布拉公的藏帽,在地上打出了黑色的投影,侧面看像两个人并肩站在一起。那个时候,我和小黑脑补的画面里不止有布拉公,还有达瓦叔叔。
每年定期去天安门看升国旗,成了布拉公到北京后雷打不动的习惯,但布拉公渐渐上了年纪,一个人出去很吃力。母亲为了帮衬布拉公,总会抽出时间,开车带我们姐弟俩和布拉公一起去天安门。布拉公则请我们一家吃饭,作为感谢。彼时快递行业还没发展起来,要想在村里喝到酥油茶是不可能的事情。市区里倒是有藏民开的餐厅,我第一次喝酥油茶,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只觉得不好喝,但却分明看到布拉公的眼里添了晶莹。
成为火箭军之后,我发觉家乡的味道最是难得,炸酱面成了我念念不忘的乡愁。现在看来,布拉公其实很想念酥油茶,很想念西藏。
我和小黑是村子几十年里为数不多的大学生士兵,我们也是布拉公看着长大的孩子。受布拉公的影响,我越发觉得,青年人就该去当兵,同时我们俩当兵也圆了布拉公的一个梦。
记得我们穿着迷彩去火车站的那天,布拉公穿着体面的藏服,手里拿着五星红旗,跟着家人把我和小黑送到了火车站,眼里溢满泪水。
我想,在布拉公眼里不仅看到了当兵去的姐弟俩,一定也看到了很久很久之前,背起行囊参军的达瓦扎西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