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东方
新蒜饱满,不像其他季节的蒜因为失去了一些水分而那么干了皮以后的老辣,可以适当多吃。
这个适当多吃不是有什么科学依据的建议,而完全是人们多年来的习惯。习惯在春末夏初发现有了新蒜的时候喜出望外地吃新蒜,量有点夸张地吃新蒜的感受。
人们愿意吃吃新蒜,不单纯是因为去年的蒜放到现在都已经空了、发芽了,腌了糖醋蒜了,更因为新蒜的独特口味,脆生生的,微辣的口味不大容易走到耳朵眼儿。不一样的还有新蒜的手感,饱满的,去皮不大容易,甚至就是皮和蒜都可以一起吃。有一种吃法是不洗,直接剥了皮以后就吃,说是无论外皮有多少泥,一丝一毫都不会渗进皮里面来。
剥了皮的蒜,蒜皮如果一时没有扔掉,你就会赫然发现,只需下次吃饭的时候,蒜皮就已经在春天干燥的空气里变得像是纸片一样没有了水分。这种失去水分的过程在剥了皮的蒜身上表现得没有这么快,但是也一定是同时进行的。所以新蒜的要义是一个新字,一定要趁着新鲜吃。新蒜的饱满是不堪一击的,不堪时间的一击。
这样一来,迫不及待地吃新蒜,表达的就是一种兴奋,先吃上一口,就可以让新的一年的气息先来到了餐桌上。新蒜与头茬韭菜的时间大致一样,如今在时间上都比过去纯粹在户外大地上的种植提前了很多,都拜大棚保温技术所赐。
不过你要是能走到郊外,看看大地上、菜园里中没有大棚的蒜,就完全可以明白,现在的确也应该是新蒜集中上市的时候了。谷雨之后,菜地里一畦一垅,各种各样高矮的蔬菜,都进入了旺盛的生长期。莴笋、韭菜、洋白菜、生菜、香菜,都在没有大棚,没有了覆膜大地上直接生长着。同样没有大棚、没有覆膜的大蒜,整整齐齐地立在田地里,一尺多高,密集的簇拥在一起,有的叶子已经开始泛黄,但是总体上还是墨绿的。自家吃的还可以再让它们长一长,过几天再拔;拿去卖的或者是当顿儿吃的,当下就可以拔。
近郊农民直销的新蒜一般都没有来得及将蒜上的泥土去掉,最后一遍浇灌所形成的泥还在蒜上——大概这样蒜才好拔下来,所以不论斤卖而论捆卖。那种清洗得干净整洁的新蒜,大小一致的更商品化的新蒜,一溜一排去了秧去了根排列整齐的新蒜,一般都是外地进的货;清晰地将新蒜紫皮的洗得露出来,就可以卖个好价钱。
不过观察之下发现,还是买本地新蒜的人多。因为新蒜是被默认可以带着泥土的气息的,甚至直接带着泥土的。
在早市上开着三马子来卖新蒜的年轻的两口子,已经将所有整棵的新蒜在收获的同时就都打了捆,22棵为一捆地都系好了。一捆是6块钱,不要秧只要蒜的话就免费给现场将蒜绞下来。
其实这个时候新蒜的秧还是新鲜的,还可以拿回家当比较老的蒜苗炒菜吃。不过这个菠菜已近尾声的季节,蒜薹、洋白菜、红萝卜等等各种时令蔬菜都下来了,本地疫情也没有新的发生,暂时没有买菜不便之虞,人们也就开始恢复了买菜的常态要求。
那年轻的丈夫一手拿着蒜捆,一手拿着剪子,分出几棵来对着根部一剪,带着长长的把儿的新蒜就掉落到了同样年轻的妻子已经撑开的塑料袋里。这个工作琐碎,需要耐心,俩人干得却是津津有味,还不断地重复着每来一个新的顾客几乎就要重复一次的话:6块钱,22头!一头不少!
我数了一下,大致上需要七八剪才能把一捆新蒜全部剪掉。他们忙而不乱,配合默契,一个站在满满一车厢都是新蒜的车的一侧,一个站在车尾,一头一头地铰着。
这样一来,铰蒜也成了活广告。后面来的人往往因为正看见这夫妻俩这种现场铰蒜的场面而聚集过来,一个人一个人都要一捆,都要铰下来。一时间别的摊位就有点冷清,只有这时令的新蒜三马子车前热闹起来。
不远处的一辆三马子车旁是一个胖壮的汉子。他一个人,人手不够,也没有用剪子铰蒜的耐心,干脆就拿了一把菜刀,将一捆蒜放在地上,对准了,一刀下去,齐刷刷地就把所有的蒜头都砍下来了。要知道他这一捆是40头,比那夫妻俩的一捆多了几乎一倍。当然,价格也是那边的一倍还多那么一点儿,13块。这事儿还不能完全看价钱,还要比较蒜的品种与大小。所以各有各的生意,两边的买卖都很红火。
比菜刀更带劲儿更有效率的是铡刀。一对卖蒜的父子,赫然就在地上摆着一把铡刀,铡刀被新蒜上的泥土沾染得几乎不见了原来的颜色,但是威力不减。不过已经是小巧了的铡刀,不再是过去麦场上铡麦捆、铡玉米秸的那种大铡刀了。比起剪刀和菜刀来,铡刀显然更符合新蒜生意上干脆、利索、快的全部要求。它应该已经是卖新蒜的极致工具。
不知道是由新蒜还是由头茬韭菜开始的新的一年里的蔬菜,终于要盖过南方蔬菜什么都有、什么也都没有正经的本地味道的情况,开始将这一方水土的大地上的滋味源源不断地输送到人们的餐桌上来。
树叶初成,新绿的树冠荫凉已经足可以遮挡日将强烈的阳光。气温实际上还是适宜呢,人们就已经开始提前温习盛夏饮食的某种格式与气氛了:一碗炸酱面、一头新蒜,便成了这个季节里的餐桌生活的幸福标配。
如果是在户外吃,在树下吃,那这样的幸福还可以加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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